他的眼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勾践，从他的手势，到他的表情，到他带笑的薄唇，再到他看不出喜怒的眼睛。</p>
他未免表现得太愉快了。</p>
——越王允常病重，而身为越国世子的勾践，身在吴国，竟然毫无悲戚担忧之相，这既有违人伦，也有违他的身份。</p>
无论是身为人子还是身为储君，勾践现在都应该或多或少，有些担忧，有些焦虑。至少，眼下他应该是急着找机会回国，而不是陪吴王玩什么无聊的**。</p>
但他没有。</p>
他就像真的那么没心没肺，愚蠢无情一样，玩得开心，笑得尽兴。</p>
伍子胥尚记得勾践小时候，是个早慧的孩子。</p>
三年前重逢的时候，是吴国打败了楚国，而越国作为楚国的盟友前来纳贡求和。</p>
从重逢的那一刻起，在赏玩了金盏美人以后，在看到他明明以卑微的姿态来乞求吴国的和谈，却依然笑得灿烂的脸，伍子胥就明白，这名为勾践的少年，他的冷静与无情，已经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程度了。</p>
勾践揭开大氅，少年肩背上几道新鲜的伤痕，带着血味呈现在他眼前。</p>
那大约是利器所伤，虽然伤痕极窄，却深可见骨。伤口大约被水流冲刷过，现出惨白的肌理。</p>
在已经没有了血色的皮肉深处，泛出吴王阖闾心爱的浓郁的香味。</p>
勾践暗叹一声。</p>
阖闾果然是很喜欢鲜血的人……</p>
他谨慎地将手指覆上伤口，轻微地试探，那身躯略为抽搐，却竟没有半点抗拒的意识。</p>
他疑惑的眼光转向支着下颌悠闲地望着这边的阖闾，阖闾无奈地挥了挥指尖：</p>
“就是这样，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不会抵抗，安静得简直让人觉着无趣！”</p>
“那样的话，的确相当无趣。”勾践心里暗笑。</p>
他当然明白这些权贵，这些手握着千万人命，一句话即血流成河的人。安静无反抗的猎物从来不会引起他们的嗜杀欲望，只有鲜活的会挣扎求生的生命，才值得一看。</p>
他是如此透彻地了解这一切，只因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p>
但是，即使贵为越国世子，在吴王面前，他也只是一头猎物。</p>
如果不更为谨慎小心的话……</p>
他伸手，将大氅重新盖在少年身上。</p>
“如果大王不介意，我想带他回我的行馆。”他微笑着，十分无害，“七天之内，必定还大王一个更加有趣的人儿。”</p>
阖闾怪有兴趣地看着他。</p>
“世子的提议很有意思，”他说，“但是寡人为什么要这么做？”</p>
“为什么不？您并没有什么损失啊！”勾践姿态优美地坐下，“宴会后，我会把几位我们越国的佳丽先送到您后宫。”</p>
阖闾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p>
勾践神色自若地回望他。</p>
阖闾忽然大笑起来，侧头对伍子胥说：“寡人越来越喜欢他了！当真聪明！他若即位成为越王，我们吴越间将增添多少趣事！”</p>
伍子胥默不作声点了点头，微微牵动嘴角，算是笑了一笑。</p>
阖闾猛然将酒盏向地上掷去。</p>
玉器碎裂的声音传开。</p>
群臣吓了一大跳，殿内立时悄无声息。</p>
阖闾为人喜怒无常，暴虐成性，谁都不知道他接下来又要做什么！</p>
阖闾冷然四顾：“寡人累了，散了吧！”</p>
群臣如蒙大赦，立即纷纷起身，施礼后离开。</p>
勾践带着玩味的笑，抬手招来随从，将承欢抱起来，和他一起离开。</p>
走到殿门口，他有意无意回望，看着大殿尽头那沉默不语的两人，微微一笑。</p>
3</p>
他走出大殿，兴致还是很高。</p>
忍不住轻轻哼起谣曲来。</p>
那是一首越国的小调。他哼得宛转，哼得兴高采烈，以至于在拐角处，几乎要撞上一个人。</p>
勾践吓了一跳，连忙整衣行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