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2）</p>
“干啥打孩子？”林老太一把把孙女拉到怀里, 背过身就脊背挡住，“几口吃的，至于不至于。咱家妞儿瞧着虎，可啥时候真吃亏了？能不能问问孩子再动手？”</p>
常秋云压着声音大喘气：“这死丫头, 主意大着呢。今儿一天都没回来，结果晚上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再不打，她就能捅出天大的娄子来。”</p>
林老太就摩挲孙女的脊背：“快跟你娘说, 今儿干啥去了？看把你娘急的？”</p>
林雨桐就一副虎了吧唧的样子：“有啥可担心的？这村里有几个干仗干的过我的？谁能欺负我？有啥可担心的嘛。”说着，就把兜里的钢笔拿出来, “这是金笔，是外国的名牌笔，拿到城里卖了, 换几个大洋都行的。这可是钱思远给老四抵工钱的。老四不想回去看他嫂子的脸色，打算自己过了。娘你说，咱家边上的老房子，卖给他行不？再就是搭伙吃一年的饭……咱家吃啥他吃啥，这笔值这个价儿不？”</p>
如今的大洋是什么价啊？</p>
那就是有市无价。</p>
常秋云看林雨桐：“你当人家老四傻啊？明显吃亏的事，人家肯干？”</p>
林雨桐就斜眼看她：“那你说他明知道吃亏呢, 他到底图啥？”</p>
“这死丫头！”常秋云气的巴掌又扬起来了。</p>
林老太就说：“行了行了！再叫外人听见？先吃饭！吃饭！”</p>
小伙子们都在隔壁吃饭, 林雨桐朝外看了一眼, 说常秋云：“您别喊, 我看他们去不去城里, 要是去, 我想跟着。这玩意不变成银元，您能放心？”</p>
死丫崽子！</p>
看着门帘被甩的**的，常秋云指着门口对着林老太道：“都是您给惯的！”</p>
嗯！就是我一个人惯的！</p>
林老太难得的斜眼看儿媳妇：“再打孩子一下你给我试试？”</p>
说着，就端了一碟子酱菜去了西屋，正好看见自家孙女正给那金家的老四扒拉凉拌的白菜呢。这玩意如今是稀罕菜，家里存在菜窖里都舍不得吃。自家那儿媳妇别看嘴上得得，但是这人际交往上从来没差过。来客人了，必然是不能小气的。</p>
可这一盘子好菜被扒拉了半盘子出去，多难看啊！</p>
老太太心里多打量了那金家的老四一眼，咦？以前咋没注意呢？这小子长的修眉俊眼，堂堂正正的，倒是一副好相貌。这往这儿一坐，这相还真不是个给人当长工的。瞧瞧，这几个小子都围着他说呢。</p>
她把酱菜放边上，也不急着走，在一边捅弄炕边的土炉子，一边听他们说啥。</p>
四爷一边吃桐桐给扒拉的白菜，一边就说：“咱明儿去，活还得干。这么着，咱也不要钱。叫咱们搬什么货，就拿什么货给咱付工钱。这货我给咱们想办法倒弄出来，换成粮食布匹油盐酱醋过日子能用的实在东西，你们看行不行？有一个算一份，晚上结账。只看你们信不信得过我？”</p>
“信得过！”淳朴的庄稼汉子不是很会跟那些做生意的打交道。这拉活卖货，自然得要个能出头的人了。</p>
老太太这心里就有数了，这老四看着老实，其实人家内里精明着呢。</p>
都是靠力气吃饭的，偏他能靠着一张嘴吃饭。</p>
小伙子们难得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躺在炕计划明天的事呢。林雨桐躺下的时候就说：“娘，我明儿跟去。”</p>
“你去干啥啊？”常秋云不放心，“那什么笔还给人家金老四，他回来给咱几个算几个……”</p>
“娘啊。”林雨桐压低了声音，“这一个冬天，咱就在家闲着？我两哥哥可都该娶媳妇了，钱呢？赚一日，就不白吃一日。您这可不会过日子啊。这样，明儿起我管家了……”</p>
“嗳……你个死丫崽子……你翻了天了你！”常秋云蹭一下坐起来，隔着林老太就要打闺女。</p>
林老太伸出手一巴掌拍在常秋云的胳膊上：“说了，你再打孩子一下试试。当家咋的了？你当年还不是这么抻着脖子扯着嗓子的从我这个婆婆手里要管家权的？”</p>
“娘！！”常秋云气的蹭蹭蹭的倒腾被子，“您就惯着她吧！”</p>
“我只惯着她，没惯着你？”林老太咬牙，“没良心的！”</p>
“还惯着我呢？”常秋云哼了一声，“你儿子可说我是你家的童养媳。”</p>
“哎呦！又是这个话。”林老太翻身，“这话是百川说的，不是我说的。等他回来，你找他说去。我不给你们断官司。”说着又道：“妞儿想去转转就去转转。”</p>
“嗯。”林雨桐赶紧道：“就去转转，半晌就回来。”</p>
然后第二天早早的起来了，出门前背了个筐子，筐子里放了一把大砍柴刀叫常秋云看，“这下您放心了吧。”</p>
哎呀！</p>
知道林雨桐背着啥的小伙子都躲远了，这妞儿把那砍柴刀舞弄的，虎虎生风，这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当年鬼子扫荡的时候她才多大，背着个砍柴刀真砍鬼子呢。虎着呢。</p>
林大垚就稀罕自家妹子这样，“要不是当年她年纪小，人家游击队都想带着她走的。”</p>
边上狗子就道：“悄声点，这还没打过来呢。再叫人听见……”</p>
一伙子七八个人，走在路上一般人都得躲着。走了一个多小时，就是灵台火车站。</p>
灵台火车其实是位于省城和县城之间的一个火车站。从省城到车站的距离，和从县城到省城的距离差不多。可偏偏的，铁路线不从县城过，因此每次的货物都得从灵台卸货，从这里将货物扩散到县城以及周边的其他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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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货物的吞吐量，还是极大的。</p>
来提货的，大多数是穿着长袍马褂。少数应该是管家掌柜之流的，看那些穿着绸缎的长衫长裤便是。</p>
等着拉货的在农闲的时候尤其多，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为了挣口饭吃，那是人力的价儿降了又降的。钱不要，只要给口吃的就行。</p>
在这地方想抢到生意，可是不容易。</p>
里里外外的看了一圈，四爷就说：“走！这地方不行。”</p>
你抢到生意也要不上价，这活不能干。</p>
老碾子就道：“那去哪啊？如今这世道，哪里还有活啊？能挣口吃的就不错了。”</p>
石头拉他：“别废话，有人出头就有人管事。你管那么多呢！”</p>
这一路，就直接往县城走。</p>
可这走到县城，只怕就中午了，还咋干活啊？</p>
结果还真不是，路走了一半，就是坡路，先是几十米的上坡路，再是几十米的下坡路。别小看这几十米，路越是短，证明坡越是抖。</p>
那些拉货的可都是店里的伙计，牛马骡子这样的牲口，哪里舍得干这苦力啊。如今雇佣一个人力比养一口牲口便宜的多了。干一天重活的骡马加一餐料，比管三个雇工一天饭还多。这账好算的很，谁用牲口啊？</p>
就是人力，上吧！</p>
可人干不动咋办？</p>
那就换人！换能干的人！</p>
所以啊，再苦再累，也得咬牙挣扎啊。一家人都等着这点口粮下锅呢。</p>
东家为了省钱省事，一辆车怎么也得拉千斤上下，这重车拉了小半天了，累不累？恰好半路上有一坡，平常都是前面的等后面的车，后面的把车撂下，先帮着把前面的那辆车给推上去了，自己才下来，又等下一辆。</p>
现在不用了，你们歇歇，有人帮你们拉上去，不管你拉的是啥，掏出来给点就行了。</p>
那人家可不敢，这玩意都是人家东家的。要是少了，得自己补的。</p>
四爷就把这人拉一边，“兄弟，都是没办法找饭辙的人，松松手的事。”他拍了拍车上的麻袋：“干啥动啥的心眼，都指着这玩意吃饭呢，我就不信你们不做手脚？”</p>
暗地里动手脚是常有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p>
就是那东家，也是不聋不哑不当家。只要不过分就行。</p>
比如粮食，你说这抓两把塞衣服兜里，叫家里孩子半道上等着递过去带回家，到店里不也什么也查不出来吗？</p>
完事了塞两把土进去掂一掂，啥都有了。</p>
没看见这些拉车的，本来是一拨的人，为啥一个离着一个老远呢。</p>
这不都是彼此给对方，也给自己留点做贼的空间吗？</p>
这人斜眼看四爷：“兄弟，你这是要砸咱们的饭碗啊？”</p>
“看你说的。”四爷拍了拍东西，“要不这么着，我们也不要你们的东西，白帮着你们拉车也行。但就一点，你们手里有那不好出手的东西，都给我啊，我给你个公道的价儿。你们有东西，给帮你拉车的兄弟，咱们从里面抽一成的润手费，成不成？”</p>